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蟲鳴

亮白、翠綠，夏季基本的色調。

濃淡深淺的葉交錯扶疏，晨光刷得葉片泛白，隱蔽處的影浸得墨綠，相同的是生機盎然的翠綠。蟲鳴聲在明亮的樹林裡鼓譟喧嘩，隨著風動帶起的枝葉摩娑聲，蟬鳴毫不遜色的響動妝點了整個夏日。

半倚著樹幹的少年拿下卡在鼻梁上的眼鏡，撇頭凝望著涼亭外被枝葉覆蓋的綠色的天，不知在看什麼。

「千冬歲，你在看什麼？」

褚冥漾伸了伸懶腰，剛從書裡抬起頭，就看見一向認真的好友難得分神，盯著涼亭外的碎影發呆。

「我很討厭蟬聲。」沒有正面回答褚冥漾的問題，千冬歲勾著自己也不知哪來的興致而揚起的嘴角，繼續看著涼亭外的林。

「為什麼討厭？」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孩子，也就這麼順著千冬歲了回答繼續提問。

「可能是因為蟬聲很吵吧？」注意到自己把話題越帶越偏，而繼續下去並不是他願意分享的，「又吵又熱的，漾漾喜歡嗎？」

蟬聲總提醒著夏天的到來，而那佔據每個角落的喧嘩，有意想忽略都是枉然。

所以他討厭蟬聲，而他更討厭夏天。

＊＊＊

啪搭啪搭的步伐打在木製的廊上，悶悶的響動，卻急促得無法忽視。

「千冬歲，別在走廊上跑。」年記尚小的夏碎連頭都沒回，就準確的喚住身後房門口急煞的腳步聲主人。

「哥！」軟軟的溫熱觸感敷上後背，咬字不清的呼喚在肩膀處響起，「他們說你要丟下我，你不可以丟下我！」

許多大人總不在孩子面前忌口，總拿著似真半假的情報糊弄孩子，看著孩子慌張就笑著離開。

轉頭看著那張急得扭成一團的臉，夏碎有些無奈

很想哄著孩子說沒那回事，但他要離開這裡卻是注定的。

「千冬歲，我不會丟下你。」

「一定不會丟下我嗎？」

「嗯。」專住的點了點頭，夏碎轉身捧著哭花的小臉，墨紫的眼對上來帶著淚水的黑色大眼，「我或許會暫時離開，但我永遠永遠不會丟下你。」

聽到「離開」兩字的關鍵字，千冬歲就又急了，大顆大顆的淚水再度滾出眼眶，身手就又是抱住自家兄長，抽抽噎噎的哭著，「不要不要！夏碎哥不可以離開千冬歲。」

「我不會丟下你，我離開也一定會回來。」

「什麼時候？」

「夏天來的時候。」

「你會不會回來後，不見我？」

漾起溫柔的笑，紫金的眼湖彎成漂亮的彎月，夏碎記得母親回答他時，也是這個表情，「你一定會知道，當蟬聲響起，風鈴響動，那就是我回來的時候。」

＊＊＊

「為什麼突然叫我來？」

學院戰後也過了幾年，千冬歲不再像當初那麼戰戰兢兢的接近著兄長。

多年來硬著頭皮的親近，發現兄長不會再推開他也不會再接近後，千冬歲反而能以較坦然的態度面對夏碎。

「下午聽到褚說了一件有意思的事。」夏碎沒有回過身，只是抬著頭仰望著夏夜裡格外清晰的星空。

「什麼事？」走近夏碎身邊，千冬歲停在夏碎身後一步之遙，疑惑的看著他的背影。

「聽說你討厭夏天？」

千冬歲愣了愣，原本想隨口說聲沒那回事，但不知為何，夏碎問出口的話卻讓人敷衍不得。

看著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龐，千冬歲發現自己沒辦法像面對褚冥漾那時從容、沒辦法肯定、沒辦法敷衍。

於是他只能緩緩得搖了搖頭。

「那麼，」頓了拍，夏碎的笑靨端麗，一字一字的問，「你討厭的是我嗎？千冬歲？」

千冬歲下意識想開口反駁，但幾欲開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，只扯出幾個零落的字詞。

「我……沒有…」單薄的話，單薄的謊，連夏日微弱的南風都能拆得七零八落，聽進自己的耳裡更顯得可笑。

夏碎的笑容歛起，千冬歲也發現了，自己到底討厭什麼。

他愛著夏碎，但同時也是怨的。

他討厭、討厭、討厭。

討厭在每年夏碎的生日裡，想表示什麼卻又什麼都不敢做的焦躁與煩悶。

討厭邊數著清澈夜空裡的星，邊算著到底幾日沒有交集。

而最討厭的是聽著蟬鳴，配著風鈴，一夜又一夜的等著，直到最後夏季結束，一切卻與夏季開始前沒有分別。鈴蟲孤泣、南風嘶啞，卻沒人安慰哄騙，只能等著夏季結束，然後騙自己南風下次吹起時，不會再是同樣的光景。

「你不需要喜歡我。」夏碎轉了身，直直地看著總是映著自己身影的那汪墨潭，「其實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那麼堅持喜歡我？」

「我也知道我不需要。」眨了眨眼，千冬歲也不閃躲了，「但如果知道就能停止，我想你我都不會像現在這麼困擾了吧？」

蟲鳴淹沒了思緒，浸泡著想念，在一個又一個等待的夏季裡釀成了自己也分不出味的情緒。

最後千冬歲覺得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了，最後他只能堅持著原本以為的結論，守著過去的習慣，告訴自己什麼都沒變，所有的心情和傾慕都和原來一模一樣。

討厭和怨懟的是別種東西。

「我是討厭你，」看著不再閃躲自己的雙眼，千冬歲深吸了口氣充滿胸腔，像是讓心裡鼓足了勇氣，「但我也沒辦法不喜歡你。」

他原本給自己的答案是，他喜歡的還是夏碎，討厭的是充滿蟲鳴的夏日。

但事實是－－千冬歲不管喜歡還是討厭的，都是夏碎。

「不過，你為什麼討厭的是夏天呢？」

「因為你說過，當蟬聲響起、風鈴應和時，你就會在我身邊。」走上前，側身靠上兄長的肩，千冬歲死瞪著眼前的草地，不去看夏碎是什麼表情

－－反正不管是什麼表情，夏碎是沒辦法再把他推開的。

「然後你一次也沒做到。」

夏碎低低的嘆了口氣，細若蚊蠅振翅，但靠在夏碎身上的千冬歲還是發現了，「我是沒做到，但你還是能達成目的。」

「你一定要這樣嗎？」

千冬歲不服氣的瞪著自家兄長，卻發現夏碎笑盈盈地回看他，「那你呢？非這樣不可嗎？」

千冬歲愣了愣，隨即笑了開來，一如他平時總掛著自信笑靨，一如夏碎總移不開眼的笑容

「是，而且我一定會贏。」

夏碎也不惱，只是笑著問么弟，「為什麼？」

「話是你說出口的，所以你一定會實現它，不論你願不願意。」

千冬歲閉眼繼續靠著兄長，終於能放寬了心去聽南風的浮動，低應著玲蟲響動。

蟬聲已經響起了，所以你一定回來了。

我要做的，就是迎接你。